月光靜靜地從夜空直瀉而下,坐在窗戶旁的胡宛如若有所思,她輕輕地合上書,再次拉開抽屜取出筆和紙。然后落筆:
張琰:
一個假期未見,甚是思念。此刻,月亮就懸在頭頂,我想起了那天晚上咱們學校里的月光。
我剛才又翻出了你的《為你折翼》。我相信你就是那個天使,我一直覺得,我們在洛明工業(yè)學校之前就認識。我爸爸去世后我很難過,原來以為過幾年就能好些,可每次當我回到家里時,我總會想起爸爸,如果爸爸還在的話,我一定會向他提起你,向他告訴你有多么得優(yōu)秀,你的文筆有多么得好,做事是多么的認真和執(zhí)著。當然,更重要的是你對我有多么得好。
爸爸一定對你有興趣,我也不知道為什么,就算是女孩的直覺吧。
在我記憶里,爸爸是一個傳統(tǒng)知識份子,他非常喜歡看書,什么書都看,造炸藥的書,、散文之類的書都看,邊看還邊指著一些生僻字教我,我當時就問他,學這么些生僻字有啥用?爸爸說,你別看這些字不好寫不好認,但每個字都有每個字的意思,誰也替代不了誰,有些時候有些字用得恰到好處,那才叫水平,才叫咬文嚼字,才算得上是推敲,才能體現(xiàn)出一字千金的魅力。
每天晚上,我爸爸的書房里會擺滿圓規(guī)、尺子和三角板,他會撐起制圖板一絲不茍地制圖,就跟你在閱覽室里謄抄文章時一樣的專注,那時,他不會理任何人,一臉嚴肅,連我都不允許進去打擾。
一說起爸爸,我的話就止不住了。抱歉。
張琰,這會我的心情特別難受,我今天要很抱歉地告訴你,我不能兌現(xiàn)自己的諾言,不能提前趕到學校見你了。等我去學校時你已經(jīng)去外省實習了,見不到你的時候,我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該怎么過?
我知道你在《為你折翼》里寫的“劍蘭”就是我,你說你是天使,為了我才留了下來,你不是問我知道不知道吧?張琰,我不會寫文章,也不知道怎么詩情畫意地說出這些話,但我要告訴你,天使為我折翼,就算我是再微小的劍蘭,也會跟你一起面對生命之重。
跟你待的時間長了,說起話來也倒有點文縐縐了。是不是有點可笑。
張琰,這會月亮靜靜地照在了我靠窗的桌子上,我寫給你的每一個字,月光都看見了,這個假期我特別想你,每一天都想,我真希望我也能跟你一樣,輕如空氣,存在于宇宙中,在天空里凝望著你,愛著你……我恨不得這一刻就拼命地朝你飄飛,哪怕我的羽毛、光環(huán)、長袍全都沒了,我跟你一樣也不在乎。有你,我就有了全世界。
不說了,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,都打濕了信紙。張琰,你肯定會問我為什么食言?也許,這是天意的安排吧。
祝你一路順風!實習順利!
宛如
1997年2月16日
這天清晨,當了大半輩子老師的張有志和往常一樣,早早就起床了,他來到院子時天才微微亮,冰冷的露水讓黃土地面有些反潮,墻根下,一沱一沱的青苔特別濕滑,他習慣性地把打開的收音機放在房間外面的窗臺上,然后就朝大門走去,準備去開門
這時,收音機里哀樂低回,播音員聲音沉重,正在全文播發(fā)中央、全國高官會、國務院、全國政協(xié)、中央軍委《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》,伴著播音員極其低沉的聲調(diào)及陣陣哀樂,逝世的消息從收音機里朝遠處傳去。
其實,在那一刻,在中國的長城內(nèi)外和大江南北,無論城市、農(nóng)村、牧區(qū)、機關、工礦、學校都已經(jīng)沉浸在了巨大的悲痛之中。
張有志的神經(jīng)被觸動了,他愣住了,趕緊停下腳步,跟木樁一樣一動不動。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趕緊大步返回,一把將收音機抱在懷里,蹲在干枯的葡萄樹下仔細聽了起來。
春寒料峭,哀思深深,在播音員低沉的聲音中,他的心情漸漸難受了起來,他又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,也就是1977年10月中旬的一天下午,他在鳳凰山給生產(chǎn)隊放羊時,突然從半導體收音機里,聽到全國恢復高考的消息時的情形。當時,他跟現(xiàn)在一樣,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趕緊把收音機的音量調(diào)到最大,手指都在微微顫抖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