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臨近冠禮,嬴政越嘮叨。這種嘮叨不是后宮女人的八卦和酸話,而是政治言論。嬴政上朝時的話很少,該說的說,不該說的一律不說。等他一回到寢宮,宮人伺候著脫掉朝服,沐浴梳洗,換上便服,他趕緊揮手讓人退下,拉著姬昔伊的小手,坐在床榻上講他前朝的事。
“蒙恬是個難得的將才,比他父親在排兵布陣上的天賦要強許多。寡人定要重用他。不過,也不能虧待了他父親。蒙驁老將軍是三朝老臣,寡人看在他的面子上,也得先重用他的兒子,再用他的孫子?!?br/>
嬴政把姬昔伊攬在懷里:“昔伊,你那個夢里,寡人是怎么做的?”
“大王現(xiàn)在做的,和夢中無二?!?br/>
“那寡人的母后壞了孽種,寡人又是如何處置的?”
嬴政陡然壓低聲音問。
姬昔伊想從嬴政懷里掙脫出,卻被嬴政摟得更緊,嬴政一雙龍目直視姬昔伊的雙眼,姬昔伊想躲避也躲避不開,她輕輕嘆息:“大王何必這樣執(zhí)著這個答案呢?”
“昔伊,我只是不甘心?!辟哪樫N在姬昔伊細膩如羊脂玉般的脖子上,“我只是不甘心。寡人憑什么被她那樣對待!”
姬昔伊的心底最軟的地方猛地一痛。嬴政的話語和神態(tài)讓她想到昔伊公主記憶中的灰暗童年,也讓她回想起自己的黑暗童年。而歷史上,嬴政的童年也并不美好。他那些親人的所作所為,逼迫著這個孩子早早成熟,成為帝王。若說溥儀一生的悲劇可以拍成一部《末代皇帝》,嬴政一生,除卻那些揮斥方遒的部分,一個人獨坐于皇座上,何嘗不是半部悲劇呢?
三個孩子晦暗的身影重疊在一起,化作一個三頭六臂的無性別的孩子。
那個孩子中間的臉上滿是堅毅,左邊的臉上全是淚水,右邊的臉上全是憂郁。
姬昔伊嘆口氣,她走到那個孩子面前,伸手抱住他她:“你是個好孩子,你值得被最溫柔的對待,被愛,你可以要求一個溫暖的擁抱。你可以提出你的訴求而不必害怕被拒絕。如果你害怕,那就由我來抱住你吧。”
她面前的孩子破涕為笑,她聽見一陣鶯啼般的笑聲,然后,她懷里的孩子不見了,站在原地的,是一個笑盈盈的、小時候的她。小時候的她沖她扮了一個鬼臉,轉著圈跑遠了。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姬昔伊眼前的燭火由模糊轉為清晰,她輕輕摟住嬴政看似偉岸、堅不可摧的身軀,輕輕拍著:“大王,在我看來,大王不需要糾結這個問題?!?br/>
“為何?”
“大王所渴求的,是趙太后毫不保留的母愛,或者說,是毫不保留的愛。而趙太后的欺騙,令你難過。我知道大王難過的并非完全是那個孩子,而是在母后心目中,有了和大王不能言說的秘密,趙太后有了新的親人?!?br/>
嬴政從昔伊的懷里掙脫出,他的額抵著她的額:“是啊,可寡人呢?她從未真正……不,哪怕有一刻是全心全意為寡人著想的,那也好。”
“大王可以換個角度想啊?!蔽粢僚跗鹳哪槪τ?,“趙太后沒有完全珍視過您,是因為老天爺會賜予一個全心全意珍視你的和被你珍視的人,或許,有不止一個這樣的人。因為他們太珍視你、太珍愛你了,老天爺很嫉妒,所以決定將趙太后的珍視和關愛分給別人?!?br/>
凝視著昔伊的笑眼,嬴政突然道:“昔伊也沒被人珍視過?”
姬昔伊臉上的笑容突然不真了。她彎起的眼慢慢睜圓,半晌,她似回復又似喃喃:“我們聊的是大王的感受。”
“寡人明了了自己的感受??晒讶瞬幻髁四愕母惺??!辟拥?。